大军离京后第三十日,长安进入了一年中最长的白昼。
太阳迟迟不肯西沉,朱雀大街被晒得发白,酒肆的幌子垂着,连风都懒得撩动。
摄政王府却灯火通明——北疆军报雪片般飞来,一日三更:"陛下亲率三千轻骑,夜袭羌胡王帐,斩首两千!"
"右军副将柳寒舟,率寒门子弟为先锋,负伤三处,仍夺胡纛!"
"羌胡退兵三十里,遣使求和,陛下不许,乘胜追至大河!"
每得一报,君昭便在棋盘上落一子。
黑子势如破竹,白子节节败退,边角尽失。
侍从在侧,不敢言语,只觉那棋盘越来越像一张北疆地图,黑子铁骑所过之处,白子血肉模糊。
至第七月望夜,军报忽断。长安连宵灯火,等待那最后一封捷报。
子时将尽,一匹快马冲破城门,马背上的信使滚落血泥,手中高举的却不是捷报,而是一道染血的诏书——"朕遭伏击,被困龙勒渡口,王叔速发兵救驾!"
诏书字迹潦草,却盖着天子行玺,朱泥如血,触目惊心。
摄政王府瞬间沸腾。
幕僚云集,或主战,或主守,争吵声掀翻屋瓦。
君昭却独坐棋室,对着那局残棋,迟迟未动。
烛光下,他锁骨旧疤隐隐发红,像一条苏醒的蛇。
"王爷,发兵吧!陛下若有不测,天下大乱!"
"王爷,三思!京畿空虚,若发兵,其他世家必趁机生变!"
"王爷——"
君昭忽然抬手,折扇轻敲桌面,声音不高,却令满室俱寂:"本王问你们,若此刻被困的是先帝,你们当如何?"
众人一噎。
"先帝在时,本王可立誓救驾;如今——"他低笑,眼尾挑出妖冶弧度,"本王只想知道,这局棋,究竟谁才是'劫'。"
他起身,玄袍掠过棋盘,带起一阵风,吹乱黑白子。
一粒白子滚落,正停在灯下,像一颗将坠未坠的泪。
"传令——"他声音拉长,如刀出鞘,"京畿诸军,按兵不动。北疆之事,自有北疆军。长安,需要安静。"
同一时刻,北疆龙勒渡口。
残阳如血,河水湍急,两岸芦苇被铁骑踏平,露出一片焦土。
君凌银甲破碎,正喘着粗气半跪于地,以剑撑身,面前是堆积如山的羌胡尸体。
柳寒舟躺在他身侧,胸口一道刀痕从左肩划至右腹,皮肉翻卷,却死死握着那面"凌霄"旗,旗面被箭矢撕裂,只剩半幅睚眦,仍怒目圆睁。
"陛下……"柳寒舟吐出一口血沫,"援军……未至么?"
君凌望向南方,天际最后一缕光线正被夜色吞噬,像极了他眼底那抹渐渐暗下去的光。
他忽然笑了,笑意苍凉:"王叔,终究不肯来。"
他也在赌,赌那位有亲缘关系的摄政王存有一丝良知,赌他的王叔即使对他有所不满,也不会致天下不顾。
"那……臣等……"周围仅剩的数百士兵,人人带伤,却无人后退一步。
君凌缓缓起身,拔出腰间天子剑,剑身缺口累累,仍映出他染血的面容:"朕为天子,当为万民先。今日,便以朕血,换尔等生路。"
他高举长剑,声音嘶哑却穿透暮色:"诸君——随朕——突围!"
身后士兵齐声应和,声震河谷:"愿为陛下死战!"
残阳彻底沉没,最后一缕光消失时,南岸忽起烽火,一道接一道,如龙蛇蜿蜒,直奔长安而去。
那是柳寒舟早在三日前布下的暗线——寒门子弟,以身为炬,只为向长安传回一句话:"陛下未负天下,天下莫负陛下!"
烽火入关那夜,长安恰有流星划过,拖尾长达数里,色赤如血。